师范语文一班毕业照(前排左4依次为焦德亮、陈祖伦、李云超、魏浚泉老师)
恢复高考第一年,我们村的胡丽萍、魏彩林被大学录取。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没啥感觉,因为从小学到初中,我们不是“批判师道尊严”,就是学习“反潮流小将黄帅”和“交白卷英雄张铁生”,在学校主要是“学工、学农、学军”,课余我就去文艺队、鼓乐队瞎混,放学后就去打鸟、捞鱼、耍水……,肚里没多少墨水,考大学也就觉得无望。但考上了就能离开农村,变成市民,这对我们是最具吸引力的。
偶尔和我同班的几个学习好的铁哥们纷纷开始埋头学习,不和我一块儿瞎玩儿了,这反倒激发了我不甘落后的心理,也开始努力苦学。
出人意料,1979年我竟应届考入包头师范学校。报到那天,父亲带我到了公积板火车站,凭录取通知书买到了半价火车票,稀里糊涂独自上了火车。
到了昭潭火车站(包头站),下车一打听,年轻人几乎都是去师范报到的,于是我扛起随身带的木头箱,随着人流向东南方向的师范学校走去。
欢迎新生的人没见,但通往学校土路两边的一大片荒滩上,成群结队、身体肥硕的黄鼠们,齐刷刷昂首站立在鼠洞旁,好奇而警惕地“欢迎”着我们。
(一)睡 觉
报到后,我被分配到一间十一个人的大宿舍,迎门一个大通铺,旁边是两个上下铺。舍友的年龄七大八小,大约相差六七岁,社会经验、人生阅历更不在一个档次。这大概是刚恢复高考那几年,大中专院校特有的风景吧。
师范学校大门的斜对面儿是“伊蒙转运站”,与我们宿舍仅一墙之隔。他们单位有专用铁路线通往包头站,所以晚上睡觉时,只要有火车经过,那蒸汽机轰隆轰隆的响声,车轮与铁轨之间咔嚓咔嚓的的碰撞声,总会吵醒我。那时,我们宿舍的木头门窗也老旧不堪,细缝宽窄不一,火车一过来,会随着火车的行进,有节奏的“哗啦啦、哗啦啦”地响,只有等火车的喘息声消失后才能安然入睡。十一个室友睡觉时的打嗝、放屁、磨牙、梦游等异响,在火车的巨大轰鸣声中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当时我就很疑惑:那些紧邻火车道两侧住的人家,每天咋睡觉?结果不到半年,我就适应了晚上过往火车的响声,并且觉得这有节奏的响声还有助眠作用。
入学后的第一个冬季很快就到了,由于师范学校的西北方向是一片沙漠,冬天的西北风一大,宿舍里就非常冷。同学们一钻进被窝,谁都不愿意再爬起来。
记得有天晚上刚熄灯,屋外就起风了。宿舍门的左下角忽然被一股呼啸的寒风吹开一道两三指宽的缝儿,大家都觉得该把门重新关严,可谁都不愿爬起来去关。同学们“大懒指小懒,一指一个不动弹。”最后,大通铺上不知谁在黑暗中起哄说:“谁要关门谁是球!”同学们嘻嘻哈哈议论了两句,真就没人去关门了。
早上起床一看,细细的黄沙顺着门缝儿钻了进来,从门的左下角到屋里的砖地上,竟有个一头粗一头细的小沙楞。对着门的大通铺上,同学们一抖被子就会飞起一股土腥味儿,细细的黄沙簌簌地往下落。即使那样,同学们一晚上照样睡得很香,真是“二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
(二)吃 饭
上过包头师范的上下届校友都知道,学校里当时流传过一句谐音调侃话——抱头思饭。我们上师范时,全社会仍然实行粮食定量供给制,市民和学生们的粮食供给,粗粮(主要是玉米面)占70%,细粮(主要是白面)占30%,每个月的供给总量仅仅36斤。
我们当时正是长身体、费饭的年龄,一个月36斤粮食根本不够吃,尤其是玉米面窝头,吃下去饱腹感特强,但不经饿。所以每到上午最后一节课,同学们都无心听课,一个个饿得像猫抓心似的难受,都掏出胶片纸做成的饭票,在桌子下面开始数,“嘎啦嘎啦”的声音此起彼伏。要是遇到老师压堂,这种“抗议”的声音会越来越大……。
我们那届同学大都来自农村,家里都很穷,根本吃不上早点,再加上副食、蔬菜除了大白菜和土豆,基本没有其他,每天菜里看不见一点儿油花花,每次吃完饭,饭盒底下还会澄下点儿泥沙,正所谓“猪多没好食,人多没好饭。”
这种饭菜只要连续吃上一个月,一进食堂闻见那股味儿就反胃。但不吃只能饿着,中间还没零食,只能熬到饭点儿。
第二年,伙食标准稍有提高,学校为改善伙食买了压“钢丝面”的机器,这样就可以买到钢丝面。现在家里吃“钢丝面”有肉汤泡,当然好吃,但我们那时只能用食堂的“滚水煮白菜”泡“钢丝面”,虽说稍微好咽点儿,但毕竟是玉米面制品。
买饭排队时如果排在后面,即使买到“钢丝面”也已经晾凉了,那样的“钢丝面”就真有点儿像钢丝一样僵硬了。狼吞虎咽吃下去,虽然很快撑起了干瘪的肠胃,但肠胃功能差点的,半小时后就开始胃酸、胃疼。
好在学校又想办法购置了“发糕”模具,就是把玉米面发酵后蒸成厚厚的、松软的“发糕”。这种“发糕”吃起来有股淡淡的酸甜味儿,它比窝头、“钢丝面”都松软,也算是增加了一种主食的花样。玉米面做的食品,名称虽然变成了“发糕”,但也是“耗子挨住仓鼠睡,一样样儿的灰脊背。”不过,年轻、饥饿的我们,无论饭菜多难吃,一阵说说笑笑过后,也就“风卷残云”了。
偶尔食堂改善伙食有肉吃,打回饭来后大家就心情愉快地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这时,就有人故意说一些让人反胃、作呕的话,让你降低食欲,目的是把饭盒里的肥肉剩下,然后其他同学乘机来做“净坛使者。”
记得我们的老班长王永亮,入学前曾在村里干过掏厕所的脏活儿。此时就有人故意问他:“你掏完厕所臭烘烘地咋吃饭?”“你掏完厕所敢不敢拿住饼子吃?”……他大大方方地告诉我们:把饼子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不要动,吃到手指跟前时就扔掉……。
刚开始这恶心人的招数还管用,真有再吃不下饭的同学,只能把自己的饭给别人,但后来没几个人能经得住饥饿的折磨,这一招就不灵了,听得多了,同学们还会边吃饭边附和老班长,五脏六腑练得越来越强大了。
如果上面有关吃饭的记忆还算有趣,接下来的一段吃饭的记忆就有点悲催了。
有一次,我上课中途回宿舍取书,发现火炉上烤着一块鸡蛋大小的馒头。因为饥饿难耐,我的两眼一下就被吸引过去了,估计当时眼睛都冒绿光了吧。我强忍着咽了咽口水,眼睛还是离不开这块儿烤得焦黄的馒头,终究还是经不起肠胃的闹腾,一把抓起这块儿焦黄的馒头塞进嘴里。馒头并不烫,只是烤得时间长了,里外很硬。因为担心被人发现,慌乱中没嚼几下我就往下咽,结果坚硬的馒头碎块儿,在下咽时划伤了我的食管。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里,我无论吃啥,只要下咽,食管儿就生疼……。唉!真是可笑可悲!
到了秋天,我们就有机会得到充饥的“零食”了。因为师范校园里有几个为包头市民储存秋菜的巨型菜窖。一到秋末,麻池等地的菜农们就把大白菜、萝卜等拉进校园,然后入窖储存。在等待入窖的几天里,我们可以趁着夜色“偷”几颗白菜充饥,没白菜可“偷”时,萝卜也能将就。
这类可笑可怜可悲的“吃的故事”,现在想起来,还是会令人苦涩一笑。我确信,在当时那种物资匮乏、食物短缺、饥饿难耐的年代,不少人都有关于“吃了吗”的悲凉记忆。
(三)学 堂
我在师范上课学习的记忆是轻松愉快的,当时学校的学习氛围非常浓厚,都在努力“把被‘四人帮’耽误的时间抢回来”,
即使是早晚自习课,各班教室里的人也是满满当当的,校园里到处是发奋苦读的身影。
老师们也是干劲十足、不计报酬。给我印象最深的三位老师是张湜川、李树榕和班主任魏浚泉。
张老师严格来说不是我们班的任课教师,他是替陈祖伦老师临时给我们上了几周古代文学课。
张老师长得低矮黑瘦,衣着整齐古板,与陈祖伦老师高大白净、衣着鲜亮形成鲜明对比。张老师来给我们上课时,讲的第一节课是明代散文家归有光的《项脊轩志》。他一开口,浓重的川音或是湘音着实令我们头疼,同学们需全神贯注、聚精会神听讲,还须事先预习,才能听懂他讲的课。
张老师不愧是当时我们师范学校的“活字典”,他讲的古文信息量极大,对古文中最难掌握的实词,总会引经据典、博征旁引,不但能讲清这个词在本文中的含义,而且还会列举《尔雅》《毛诗》《说文解字》等典籍中对这个词的解释。在讲这些词的不同含义时,张老师不看教案,信手拈来地在黑板上就能写出不同典籍中包含这个词的原句。这样的课堂拓展,奠定了我们坚实的古汉语文字功底。
为了多学点古文知识,我在上他的课时,会独自把课桌搬到第一排。张老师看见也不追问责怪。
虽然张老师只给我们讲了几节课,但他教会了我注重古汉语实词的理解,注重通过多方查询工具书,选择古汉语实词在具体语境中最恰当的含义。这促使我较早地下决心买了《现代汉语词典》和《古汉语字字典》,后来又不惜重金买了一本《辞海》,较早拥有了自己专用的工具书。
李树榕老师是教我们《文学概论》的,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很特别。记得她来上第一节课时,预备铃一响,我们陆续从外面向教室走去。此时,我看到一位与我们班王永亮、贾栓小、焦瑞等大龄同学年龄相仿的大姑娘,梳着一条马尾辫,斜挂一个黄色书包,脸颊红润,微笑地等候在我班教室门外。当时我挺疑惑:这是老师还是学生?
上课铃响起,她自信地大步跨上讲台,出口成章、妙语连珠、活力四射,惊得我们一个个瞪大了双眼。她那渊博的学识、激情潇洒的肢体语言、无形而强大的气场,无不让我们耳目一新、暗自赞叹和折服……。
她的课讲得深入浅出,能结合现实生活、影视作品,把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形象赏析得入情入理,且极富感染力。我们都被她那准确细致的分析、深刻精辟的剖析深深吸引,一节课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每到她的课间,我常常余兴未尽,缠着李老师请教文学评论方面的问题。
从她身上我学到了很多文学艺术方面的专业知识,为我以后在文学创作方面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促使我产生了对文学的终身热爱。有时我想:如果中小学的语文老师们,在讲台上能像李老师一样有激情、有感染力,孩子们一定不走神、不打瞌睡,肯定会兴致盎然、聚精会神地听课。
现在,李老师已是内蒙古艺术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是内蒙古自治区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内蒙古文艺理论学会副会长,可谓实至名归。我为曾是她的弟子为傲!
当然,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与我们朝夕相伴了两年的班主任魏浚泉老师。
魏老师带我们语文一班时已年近花甲,细高清痩,戴一副高度近视眼镜,平时不苟言笑,严肃刻板,但精神矍铄,温和谨慎。毕业后我才了解到,魏老师曾在动乱年代蒙冤入狱,带我们班时,他还没彻底平反。
虽说年轻时他历经坎坷、蒙冤受辱,但在带我们班时,没流露出丝毫的抱怨、愤懑,更没把自己的委屈、烦恼带到课堂上,满腔热忱地把自己的全部精力倾注到了教育教学中。
魏老师教育我们时身教多于言传,学校要求我们早上六点半出早操,无论春夏秋冬,他都是身先士卒,第一个出现在操场上。尤其在寒冷的冬季,我们出早操时天还没亮,魏老师早早就在操场上慢跑着等我们。
他教育我们要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在毕业离校的最后一天早晨,他照常带着我们班整队出早操。空荡荡的操场上,我们班的队伍显得那么孤单、抢眼,而他则一如既往地跑在我们队伍后面。他用行动教育我们:做事有始有终也是一种好习惯。
他教我们勤奋读书、终身学习,自己就做到了终身学习、以书为伴。听他的子女们讲,魏老师不到二十岁时,就已经读了九百多本中外名著,这在当年是非常难得的。据他的子女们后来回忆,魏老师直至临终前的几天里,还在读书看报,学习不辍。
魏老师从1973年正式登上师范学校的讲台,到1986年退休,十三年间担任了九届班主任,是师范学校带班最多、年龄最大的班主任。这里特别要强调一句:那时带班主任是没有班主任费的。后来虽然有了班主任补贴,但每月也就五六块钱,与魏老师呕心沥血、无私付出相比,这点儿报酬只能算一种安慰。
更重要的是,魏老师带过的九届班级,每届都很优秀。就拿我们班来说,照毕业照时,我们班两年来获得的各种奖状摆都摆不下,只能捡主要的奖状与我们同框。
在教学上,魏老师针对我们毕业后的工作实际,创造性地实施了许多新的教学举措。如每天学习两页《新华字典》,并做好笔记;每星期出一期手抄报;让全班同学轮流进班委会当班干;让市区普通话好的同学每天教我们说普通话;每天练习粉笔字、毛笔字、钢笔字。这些针对性极强的基本功训练,使我们一走上工作岗位就成了“熟练工”,节省了各学校培养“徒工”的时间成本和人力成本。
初入师范时,我因无知、单纯,缺少社会阅历,比较自负,觉得自己学习成绩好,又有文体特长,所以自认为每学期都应评上“三好生”,结果有一学期魏老师不同意评选我。我当时极不理解,心里不免有些埋怨。魏老师看出了我的心思,找我到办公室谈话,给我讲了很多人生道理。其中有句话的意思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的:为人要低调、收敛。受委屈多了,才可能撑大你的度量,放大你的格局,最终成就你的事业……。
魏老师的这番话,在我经历了人生的坎坷与磨难,见证了人世间的坦途与奢华后,才真正理解了其深层次的含义,真正体会到魏老师“矫枉过正”的良苦用心。这是魏老师洞悉我内心、了解我性格后,特意针对我提出的“警世恒言”,可惜觉悟之时便是耽误之时。好在我临近退休,终于能清醒认识自我,也能给自己准确定位了。
魏老师在做学问方面对我的最大影响就是“树立终生学习”的理念。受这个理念的影响,我在走上工作岗位后,用省吃俭用攒下的钱,订阅了好几种教育杂志,积累了大量的学习笔记。这些学习笔记曾被当年郊区教研室的范明海老师,和市教研室的倪友仁老师无意中发现,他们都曾在公开场合肯定和表扬过我。在四十一年的教育生涯中,我也没有辜负老师们的期望,荣获了各级各类教育教学方面的表彰和奖励。
退休后,我依旧坚持“终身学习”的理念,主动向年轻人学习新知识、新技能,学习并初步掌握了现代自媒体实操技术,为提高家乡小巴拉盖的知名度创办了微信公众号《印象巴拉盖》。
2019年,魏老师仙逝,留给我极大的遗憾和无尽的痛惜!作文追忆恩师,甚觉语言苍白无力、笔拙词乏。魏老师温和敦厚、恭谦好学、自律示范、淡泊名利的高尚品德,值得我一生铭记!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先生已去,但满园的桃李一定会因他老人家的滋养不断结出累累硕果!
(四)恋 爱
我上师范时,每隔几周学校就会演场电影。我们这些农村学生,看电影的机会自然比在村里多了,但还是比不上市里的同学,正所谓“庄户人进城,两眼蓝铃”,纵然上了师范,我还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儿。
那年头,文化生活单调贫乏,所有的文学艺术作品,包括“八个样板戏”等戏剧电影,主角都是“政治挂帅的高大全”,男女主角不谈恋爱,也没家庭,“一心想着干革命”。如果作品中出现男女接吻、拥抱的文字或镜头,那就是“卿卿我我的小资产阶级情调,有伤风化,是资产阶级思想的回潮,是生活的堕落。”
我们这些处在青春萌动期的青年,那些年虽然渴望爱情,但具备的婚恋知识连现在的初中生也不如。来自农村的女生们一起偷偷谈论这类话题时,居然有人说“娃娃是从肚脐眼儿里生出来的”,有些农村来的男生也认为和女生拥抱就会让女生怀孕。我上师范时就不理解班里的女生,在上体育课时请假,认为是嫌累故意逃避。
思想的禁锢,让我们对这类问题感到迷惑和羞于启齿,即使“钟情少年”和“怀春少女”暗生情愫,也会让对方浑然不觉,要么让我们手足无措。拉一下异性的手,会让我们羞得满脸通红,更别说接吻拥抱了。我们只有全力以赴去埋头学习,投身操场、球场、冰场,做剧烈的体育运动,以消耗过剩的精力,克服青春的萌动。
记得入学不久,学校放映一部墨西哥电影《冷酷的心》,当电影中出现男主人公“魔鬼胡安”与女主人公“阿依媚”在山洞里拥抱接吻的镜头时,羞得我赶紧低下头。但心有不甘的我,在黑暗中偷偷扫了一眼坐在两侧的城里女生,她们居然端坐在凳子上,目不转睛、专注地欣赏着影幕上这难得一见的镜头……。
我的好胜心和好奇心立刻被激发出来,重新挺直腰板儿,光明正大地欣赏起这稀罕的镜头,边看边鼓励自己:女生还敢看,我一个男生怕啥!?
那时改革开放之风正在全国酝酿,人们思想还比较保守,全社会的男人们几乎是清一色的灰蓝色中山装,女人们哪敢穿旗袍、裙子?师范生因为将来职业的要求,在着装、发型等方面,更是有严格的规定。分管品德教育的仝世仁主任,几乎每周都用他那乌盟口音,拖腔带调地训导我们,谁还敢追求时尚、标新立异?只是到了第二学年夏天,英语班的女生们,忽然在某天下午一齐穿出了连衣裙!那五彩的花色、袅娜的身姿、青春的气息,一下子引得全校同学眼前一亮、议论纷纷。也许是法不责众吧,从此,夏天的师范校园里,开始有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在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大气候下,像我这个年龄段的农村学生,在师范学校是不懂谈恋爱的,更不敢谈恋爱,而城市来的同学在升入二年级时就不一样了。
师范第二年,我被调入一个六人宿舍,同宿舍的一个城里来的男生,不知啥时候开始谈恋爱了。刚开始我们不明白他为啥每天很晚才回来,弄得大家都不能按时入睡。时间久了,我们才猜测他有可能在与女生约会,是谁呢?
也许是嫌他每天晚回,也许是出于嫉妒,也许是找乐子故意恶搞。有一天,大家按时把门锁了,约好谁都不许给他开门。结果,这位男生回来敲了半天门,回应他的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没办法,他只能推开窗户跳进来。
好在当初我们的宿舍是平房,要是楼房呢?会不会生生拆散了这对鸳鸯?值得欣慰的是,这位男同学对爱情很执着,敢于面对室友们的“众怒”,义无反顾、克服“门窗”的阻力,去大胆地追求自己的爱情。
毕业几年后,我们才知道他的恋人竟是我们班的女同学。最终他俩喜结良缘,修成正果。除他俩之外,我们班男女生喜结良缘的居然还有另外两对,总算是“肥水没都流到外人田吧。”
也是在师范第二年,一位外班的漂亮女孩来到我身旁。我清楚地记得某个再平常不过的冬日下午,我正在学校的冰场上滑冰,她提着一双冰鞋微笑着向我走来,落落大方地问我:边富贵,你能教我滑冰吗?我惊讶地打量着这个漂亮、略显丰满、梳着两个羊角辫儿的姑娘。她露着两排洁白的牙齿,笑盈盈地看着我,让我无法拒绝。
她换上冰鞋,主动拽着我的胳膊、拉着我的手。她的热情、大方、主动,反倒让我羞羞答答直往后撤,生怕与她有身体接触,让周围的同学看见。
她家住在东河区,每周六傍晚,我坐火车去东河区我二姨家时,总能与她在火车上“邂逅”。下了火车,我为省下几分钱的公汽费,会步行去二姨家,而她也正好与我同路。我们结伴穿过和平路,直至走到她家住的大院儿门口。临别时她会一再问我:明晚坐几点的火车返校?得到答复后,她轻盈地走向大院儿,消失在高大的青砖砌成的拱形大门洞里。
周日下午,我照例来到包头东站,买票返回学校,而她也总能在开车后的几分钟,找到我所在的车厢,“惊喜”地与我打招呼,不等我邀请就坐在我身旁。
其实,“制造”的惊喜往往更甜蜜。当然,这也反映了那个年代少女们面对爱情时的普遍心态——欲说还休(羞)。所以,直到今天我也不大喜欢当代青年坦率、直白的爱情表达方式——“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而是喜欢“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这样有诗意的表达。总感觉过于直白的表达就像白开水,终究不如一杯佳茗沁心入脾、回味香醇。当然,现代人快节奏的生活,连好好恋爱一场的时间都没了,真让人无奈。官方电视台也创办《非诚勿扰》一类的婚恋节目,以适应“市场需要”,推动“闪婚”的步伐,但随之而来的便是“闪离”。真不知直截了当、电光火石般的闪婚是喜还是忧!
临近毕业,外班那位漂亮女孩拿着一本稿纸,情绪低落地看我说:“你爱写作,赠送你一本稿纸吧。”我傻乎乎地接过来,还没等我说谢谢,她接着说:“你回宿舍看看行不行?”说完,她略带失落地转身走了。
回到宿舍,我把稿纸顺手放到床下的木头箱子里,心想:这么贵重的稿纸(那时物质匮乏),以后再用吧。随后的几周,我忙于毕业前的各种事,稿纸的事也就丢在一边了。
毕业后,我们这届学生本着“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的分配原则,我被分配回公社所在地的中心校。工作虽忙,但我经常向报社投稿。当时的《包头日报》每周四出一期“教育园地”专栏,我的文章时不时出现在这个版面上,因投稿频繁,我还被聘为《包头日报》的特约通讯员。在向报社投稿时,我就用她临别时送我的那本稿纸誊写稿件。
大约两年后,这本稿纸越来越薄。某天,我在用稿纸时,忽然发现纸面高低不平,向后一翻,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赫然出现在眼前!我好奇地打开信纸,发现竟然是她的一份“充满革命友谊”的情书!
霎时,师范校园里与她一起滑冰、一起打排球、一起结伴去火车站的一幕一幕,真真切切地显现在我的眼前。唉!我真应了那个年代少女们经常嗔怪情人的一句话:你真傻!
很快,我就打听到她工作的学校,请假后坐汽车、转火车直奔她所在的学校。等我在校门外看到传达室的大爷领着一位怀抱婴儿的少妇向我走来时,我的心立刻拔凉拔凉的……。她抱着一个胖乎乎的男婴,尴尬地望着我:“你怎么来了?”我局促地涨红了脸:“出差呢,顺路来看看你……。”
开在眼前的玫瑰,就这样被我呆头呆脑地错过了,但留下了一段甜蜜美好的回忆。
如今老了,我终于悟出个道理:没有结局的爱情才是最纯洁、最完美的,因为追求精神层面的是“超我”,是高于现实中的“自我”的。所以,爱情这种人类最美好、最浪漫的理想,才一直被人们所憧憬所向往。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比如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依恋,比如爱恋林薇因一辈子而未婚的金岳霖……假如他们一旦步入婚姻殿堂,大抵如钱钟书在《围城》里所言——“城里的人想出来。”
于是,我对昙花一现的所谓“爱情”释然了……
往事如烟随风散,岁月似水逐浪流。多想再回沼潭旧址看看曾经的师范校园,那里曾有我的苦乐生活,有我的良师益友,有暗恋过我的梦中姑娘,还有我回不去的芳华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