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永 | 难以忘怀的熠熠春晖:记包头师范学校语文组的先生们
[编者按]:适逢第四十个教师节,为弘扬我国尊师重教的优良传统,感恩全国千千万万辛勤耕耘的老师们,特发送一篇王永师兄追忆包头师范学校语文组恩师们的佳作,以示对广大教师们的敬意!
很早就想写一篇关于包头师范语文组老师们的文章,未退休前自然忙;退休之后,又在一所民办学校打了几年工,还是忙;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年头一久,就有几分不知从何说起的踌躇了,但是不写,又觉得仿佛有一种欠了账似的感觉。
还是从那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年代说起罢。那是改革开放起始的年代。那是一个凤凰涅槃的年代。那是一个活力四射的年代。那是一个充满光明与希望的年代!
那一年春季召开了全国科学大会。科学院院长郭沫若因病不能出席大会,但给大会带来了题为《科学的春天》的书面发言稿。在这个发言稿结尾,郭老这样写道——
“我的这个发言,与其说是一个老科学工作者的心声,无宁说是对一部巨著的期望。这部伟大的历史巨著,正待我们全体科学工作者和全国各族人民来共同努力,继续创造。它不是写在有限的纸上,而是写在无限的宇宙之间。春分刚刚过去,清明即将到来。‘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这是革命的春天,这是人民的春天,这是科学的春天!让我们张开双臂,热烈地拥抱这个春天吧!”
就是在这样一个百废俱兴的时代,凭借着WG中没有荒废学业,和许许多多怀揣梦想的青年人一样,我参加了中断了11年的高考,那是在1977年的冬天。当时只公布分数线,不公布考生个人成绩。上了线的我,只是到县城参加了体检,却始终没有等来入学通知书。为了稳妥起见,1978年秋天,降格以求,报考中专,考入了包头师范学校。
在包头师范语文班学习了两年,结识一批学养深厚,大德高风的先生们,如沐熠熠春晖,留下了一段美好温馨的回忆。
当时,包头师范是在沼潭火车站东南大约二里地的麻池附近,一个大门向西开着的大院,大门有两个砖砌门柱,一边上面竖写着“包头师范学校”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砖砌门柱两边的短墙上,是毛主席一篇文章里的两句话——要做人民的先生,先做人民的学生。
这倒是挺符合师范学校的情境的。大院里,北面中间一个小院,小院里是学生和教工食堂。
食堂左右两边,是学生宿舍。南边是一个大操场,操场的南边,是一排排平房,这里便是教学区。
包头师范学校是一所中专学校,因此没有像大学那样的院系,但也按不同的学科分成不同的教学班。有语文班,数学班,理化班,英语班,体育班。每种班都有平行的若干个班。当时语文分为四个班,一班班主任是张守祥老师,二班班主任是李树榕老师,三班班主任是赵维珍老师,四班班主任是云志发老师。
我们上学那会儿,班主任赵维珍老师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中等身材,面庞明净,硕目炯炯,一头又浓又黑的头发剪得齐齐整整,脸上总是挂着一丝微微的笑意。虽然也来自乡下,但讲一口很标准的普通话。
我们入校之初,参加建校劳动, 赵老师作为一个女老师,不怕脏不嫌累,也一样地和我们干活,让我们生出一种由衷的敬意。劳动之余,同学们坐着扯闲篇,忘记了怎么说到了关于历史年代的记忆,我信口开河地乱侃道,上下五千年,历史年代记忆前后不超过50年,误差就没有超过1%,也就不算什么大错误。赵老师听了后笑了笑说,秦朝二世而亡,两代皇帝,才不过经历了短短的14年。这50年差不多是三四个秦朝的历史了。我才意识到,这位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老师,原来知识功底扎实着呢。
赵老师除了是我们的班主任,还给我们带现代文学课。那时教材奇缺,我们的现代文学教材是语文组老师们共同编写的,叫《文选》,都是当时大家名篇,记得赵老师讲过的文章,有曹靖华的《小米的回忆》,袁鹰的《井岗翠竹》,吴伯箫的《记一辆纺车》,杨朔的《荔枝蜜》等。
赵老师讲课有个特点,边讲边写关键词,课文分析完了,关键词一连接,就是对课文高度浓缩的板书。看了板书之后,文章的精要,一目了然。
师范学校两年的学习生活,最难忘的,是1979年元旦。赵老师和我们一起包饺子。饺子包好后,赵老师又一锅一锅地煮饺子。当时我们大多数都是二十岁出头的人了,却像是一群少不更事的毛孩子,大家都是海吃胡侃,竟然没有起来替赵老师忙碌的,让辛苦了大半天的赵老师入座吃饭。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十分惭愧。
在师范学校过第二个元旦,赵老师结婚了,赵老师的先生是位画家,叫王磊义,留着像日本电视连续剧《排球女将》的那个英俊的男教练一样的发型,而且长相与那位男教练有点相似,浓眉大眼高个子。因为结婚,赵老师没能和我们一起过师范时代的最后一个新年。这个时候大家才觉得惘然若失,觉得过新年,班主任不在场,有几分说不清的寂寞,尽管大家都是成人了。
后来,梁国栋老师给我们带现代文学课。梁老师属于才子型老师,平日里很少看到他备课,可是每节课都上得十分精彩。最让人难忘的是毕业前夕给我们讲的两篇课本以外的作品,一篇是叶文福的长诗《将军不能这样做》,一篇是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这是刚刚发表在当时文学期刊上的两篇作品,不像其他现代名家名作,讲解时有许多分析解说资料可供参考。这两篇作品,由于刚刚发表,没有任何资料可供参考,一切全凭讲解者自研自悟。但是,也正因为如此,给了讲解者大展身手的机会。
梁老师鞭辟入里的分析,入情入理的探究,形象生动的讲解,让我们听得如坐春风,如品佳茗,如啜纯醪;如在浓云密布的暗夜行路,云霁斗现,境界顿开;如炎热的夏日干渴之际,痛饮冰水,畅快淋漓;听得人如痴如醉,茅塞顿开,悠然心会。情感波澜与情节同起伏,审美体验同人物共悲欢。课堂的情境早已结束了,留下的是永久难以忘却的记忆。
梁老师后来凭借杰出的才华被当时包头市委书记张灿公所看中。大约在我们毕业后的第三年,被任命为包头市政府秘书长。后来又调任包头市广播电视局局长,为刚刚起步不久的包头市广播电视事业的发展,做出巨大的贡献。临近退休,又调任包头文联党组书记。
师范学校老师与我往来最多的就是梁老师。刚毕业的时候,梁老师曾几次到二机教育处为我说项,为我在二机学校有更好的发展。对此,我是终身难忘的。
赵镜如老师给我们带古典文学。赵老师为人耿介,学养深厚。印象中听别的老师讲,赵老师原本是延安马列学院的教员。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赵老师就是河北人,因过于敢讲话,后来被贬,流落在包头。这对于赵老师个人讲,是一种不幸;但对于我们这些浩劫之后求知若渴的学生而言,却是一种幸运,让我们这些知识残缺不全的学子们,有幸享用一位饱学之士的烹饪的知识饕餮大餐。
赵老师教学严谨认真,对于不那么认真的弟子,严厉训诫,丝毫不讲情面。因此,在赵老师的课堂上,我们是不敢偷懒的,认认真真地听,实实在在地学,由此也真正的夯实了我们这些参差不齐的学子们的文言知识基础。
赵老师讲解古文,不仅仅串通字句,而且常常从文言语法的角度,对于某个词语的具体意义,为何是这个意义而不是那个意义,从形音义及语境角度,进行详细的剖析,从而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我们这些人工作之后,之所以能够胜任中学文言文教学,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赵老师这种文言教学方法。
赵老师的住处,在青山区包头第七医院对面的楼房,栋号忘记了,记得是个一楼。刚毕业不久,过了年,我曾经给赵老师拜了个年。大约是正月初几,进了门我看到,已经退休的赵老师,还在伏案读书。赵老师勤奋好学的精神,给了我巨大的震撼,成为我终身效仿的榜样。
我们虽然读的是中专,但课程是按大专开的。除了现代文学古代文学之外,还开文艺理论。教文艺理论的老师是魏竞恒。魏老师那时大约五十多岁,一头白发整齐地倒向一边,个子不高,背略驼。讲课慢条斯理,因为课程的特点,魏老师讲课时常常引经据典,古今中外,信手拈来。记得魏老师讲文学的相互学习借鉴时,举了郁达夫悼念亡儿的一首小诗:明眸细齿耳垂长,玉色双拳带乳香。收取生前儿戏具。筠笼从此不开箱。
说郁诗的最后一句,显然受到了白居易《长恨歌》“从此君王不早朝”一句的影响,仔细品味咂摸,还真是这么回事。我们深深地为魏老师的博学倾倒。
魏老师教学效果的突出,源于备课时所下的功夫。他家住在青山,可是除了周六日,平时一般是不大回家的。师范校园东南角,有几间破旧的平房。其中的一间,里边一桌一椅一书架,架上挤满了各种期刊和书籍。这里便是魏老师的宿舍兼办公室。平日里不是备课,就是看书。文艺理论课,要想不枯燥,必须要有厚厚的腹笥,魏老师显然是深谙其道的。
有一次,魏老师家的院墙坏了,一个星期天,魏老师让我和马德海过去帮忙修一下。对于我们这些农村出来的学生而言,这是简单不过的事情。院墙修好了,时间还早,我们准备返校。魏老师硬是留我们吃晚饭,记得还喝了酒。
因为乘坐线路车方便,毕业之后,有时教学中遇到问题,也常常回师范学校向昔日的老师们请教。有一次,在古文教学中,碰到一个一时间难有结论的问题,于是回师范讨教。到了办公室,当时赵镜如老师有课,只有从未给我们上过课的张湜川老师在。于是向张老师请教,张老师对这个问题作了十分详尽的解说。让我很是感激,但是更让我感激的是,过了一天,张老师让家在师范,人在二机一中上班的陈老师,捎来一张便条,对于我前一天请教的问题,作了书面解答,附有详细的例句。怕从未听过他的课的学生,听不懂他那浓重的湖南口音,专门为我作了书面解答。
这种认真负责的态度,对什么是真正的诲人不倦,做出了最有说服力的诠释。
张湜川老师古道热肠,人若高士,学如大海,让人感佩不已。张老师的哲嗣叫张扬文,中等身材,白净面皮。原本是二机厂里的技术人员,八十年代初期,学校英语老师奇缺,从厂里抽调到二机一中担任英语教师。过了几年似乎看不到了,大约是与其他几位来自厂里的技术员们又都回到了厂里工作了。
张存厚老师是我们的写作课老师,那时大概也就五十岁出头,人比较消瘦,善目慈眉,满脸皱纹,一看就是饱经沧桑之人。据说张老师曾经是旧军人出身,这样的身份,自然可以联想到后来人生道路中,可能遭受的种种坎坷。可是张老师历尽艰辛,高风大德,丝毫未改。依然热爱生活,热爱工作。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尽心尽力,把自己从事的工作做到极致,永远是所从事职业里的翘楚。让我们这些后生晚辈感佩之至。
据说来师范教书之前,张存厚老师在一个林场种过十来年树。种树和教书,虽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职业,但张老师转型犹快,很快适应了教书这个事业,写作成了我们最喜欢的课。上写作课,如遇晴夜之朗月,如逢旱天之甘霖,如行歧途之路标,如沐化雨之春风。绘声绘色,有讲有练,理论与实践互补,习作与能力相生。
通过理论,让学生明白文章应当怎么写;通过练习,培养学生的写作能力;有讲有练,效果非常好。为了让学生的习作有发表的园地,张老师为学生创办了壁报《春华》,把学生的优秀习作在壁报《春华》上发表出来,极大地激发了学生的写作兴趣。
至今我还记得,二班一个叫雷福祥的同学,写的一首描写黄河气势的诗里的一句——“惊涛怒处万山平”。这诗句,即使放到唐宋诗里,也毫不逊色。
在张存厚师的引领下,我们这一届语文班的同学中,涌现出不少写作的佼佼者。一班有张毅舟、李占铭(笔名农村)、张俊峰。张毅舟后来调到报社,成为《包头日报》一支笔,李占铭后来有许多随笔发表于各地报刊,张俊峰的小说《半坡公社的最后晚霞》连载于“北国文苑”。二班有刘守杰、王清、雷福祥。三班有张凤枝,前些年有散文散见于包头地区的报刊,近一两年张凤枝成了“北国文苑”的当红作家,作品隔三差五发表在“北国文苑”等网络平台。
等到我们毕业之后,张老师向学校申请,把壁报改为16K油印刊物,为后来爱好写作的学弟学妹们,搭建了一个更大的平台。培养了更多的写作人才。
李云超老师是江苏沛县人,中等身材,体型微胖,面色红润,留着背头。讲课中气十足,虽然是南方人,话却不十分难懂。李老师是一位风格独特的书法家,字体有点魏碑草化的意味。是我们四个班的书法老师。因为与汉高祖刘邦同邑,所以李老师的书法作品,落款喜欢书上“小沛”二字。当时的《包头日报》副刊上,时不时的能看到李老师小幅书法作品。
记得给我们讲写字时,李老师特别强调,字一定要写的大一些,并且说:“小改大,光害怕;大改小,跑不了。”意思是练字时,一定要写的大一些,写大字学会一种字体,再把这种字体写的小一些,依然不失原来的韵味;如果练字时写的字体太小,再想放大时,往往就会走形,失掉了原来字体的特点,变得四不像。
进入师范学校的第一个元旦,大家请老师们表演节目,李老师用古调吟了一首诗,不像一般的朗诵,像是在引吭高歌,可惜我们不懂的古音韵,只觉得好听,没有听出慷慨激昂的韵味来。
李老师家在南方,印象中似乎很少回家。周六日喜欢逛书店,我们偶然间也去昆区新华书店转一转,竞能与李老师常常邂逅相遇,看到李老师在挑选各种字帖。
除了教学,李老师便沉浸在他的书画世界里,很少与外人交流,是一个遗世独立之人。
张守祥老师是语一班的班主任,没有给我们带过课。在教学业绩上,对于张老师,我自然很难讲出个一二三来。不过张老师的才华,我们还是了解的。八十年代,政府部门广泛延揽人才,我们毕业不久 张老师便被调到市里某个部门。
张老师平易近人,与学生关系亲近。一班的学生每有聚会,必然邀请张老师出席。前一阵子,张俊峰邀请语一班几个同学聚会,我虽然是语三班的,也在被邀之列,聚会上看到了张老师。
张老师依然风采依旧,甚至比我们这些学生弟子还显得年轻几分。师生边喝边聊,度过一个愉快的中午。
陈祖伦老师本来是二年级任课老师。当时我们一年级增加了外国文学课程,陈老师给我们做过几次外国文学讲座。同时做外国文学讲座的还有二年级的魏浚泉老师。记得魏老师讲希腊神话,讲到俄狄浦斯王杀父娶母,魏老师用了内蒙古地区一个词语——膈应(gè ying义为令人厌恶恶心)死人了。十分生动,所以至今还记得。
魏老师的名字是很讲究的,浚泉二字,源于魏征《谏太宗十思疏》“欲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由名字就可以推想那一代人的学问根底了。
当时给我们带现代汉语的是云志发老师。云老师当时大概三十岁出头,中等身材,国字脸,浓眉大眼,很壮实,典型的蒙古汉子。讲课不急不缓,浑厚的男中音。后来调到市教育局民教科任科长,再后来调到蒙古族中学任校长。蒙中就是在他的手上有了很大的发展。
当时给我们讲现代文学史的还有田广亭老师,田老师原本是体育老师,打的好排球。因为当时缺文化课老师,田老师就被安排了现代文学史课。田老师是天津人,身材瘦小,高颧骨,圆眼睛,薄嘴唇。一口天津普通话,牙伶齿俐,出口成章。讲起课来,如“黄河之水天上来”,滔滔不绝;如“飞流直下三千尺”,气势如虹。课下同学们议论,八分知识,经田老师绘声绘色一讲,就变成十二分了。不知道田老师以前讲过这门课没有,反正是大家听田老师的课听得如痴如醉。
当时给我们带体育课的是刘兴国老师。刘老师是包头市第一批特级教师,而且是内蒙古体育十项全能冠军。刘老师虽然是体育老师,但是很有文采,古体诗写的很不错。
这些先生们大都经历了人生最曲折的境遇,走过了人生最艰难的岁月,穷遍窘境,历尽沧桑。但始终不改的是对祖国的热爱,对事业的追求。中晚年因国运更新,终于迎来了生命的辉煌。
一个人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有机会把自己的能力奉献于社会。这样,既不负才华,又未虚度人生。才华因得以施展而无憾,人生因目标实现而精彩。从这个角度看,这些先生们,无疑是幸福的。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是学文的,作为先生们的学生弟子,有责任把先生们生命中最辉煌的一段记录下来,让学生弟子之外的人群,了解他们的才华学识,家国情怀。
作者简介: 王永 原名王 勇,1980年包头师范毕业,分配到二机一中工作,后到二机三中工作。九十年代中期,调入包头市教研室任高中语文教研员,2018年退休。